頂級小說網 > 長門好細腰 > 第142章 埋骨之魂

  城外的蕭呈靜默不語,城樓上的馮蘊完全沒有察覺到那一群叫罵的齊軍隊伍后面,有那樣一張熟悉的面孔,她的注意力被初登城墻觀戰的體驗拉走了。

  有一個軍事經驗豐富的將軍在身邊,她抓緊機會求教,并不在意那些辱罵的話——反正也不是罵她。

  齊軍嘴里,有另一個她。

  那是一個和蕭呈兩情相悅的女子,他們你情我愿,大婚在即,卻因北雍軍攻城,被敵將強占。

  而蕭呈是一個為救妻子不惜千里遠征的好丈夫……

  她覺得好笑,就當聽個了樂。

  “將軍,今日若是你來攻城,會如何打這一仗?”

  裴獗道:“拉重型投石機,砸爛守城工事,先聲奪人,形成威懾,等守軍威脅降低,再大軍壓陣,乘夜拉鐵鏈,架浮橋渡河,速戰速決……”

  答了,又像是沒答。

  這不就是慣常的攻城戰?

  馮蘊察覺他有些心不在焉,視線望著護城河外的齊軍,久久不動。

  “將軍在看什么?”

  她往垛墻站了兩步,也想看個究竟。

  然而,她剛探頭,就被裴獗按住了后腦勺,往身前一帶,“別太近。”

  城墻上地勢高,風也很大,馮蘊被他這么一拉,額頭徑直撞在他的肩膀上。

  “嘶……疼……”

  一道嬌聲出口,她愣住。

  條件反射的,被他弄疼會撒嬌。

  但出口才反應過來,這不是在房里,而是在人前。周遭有士兵聽到,都看過來了。

  她摸摸額頭,清嗓子,裝著若無其事,嗓音都粗了幾分。

  “將軍突然拉我,嚇我一跳。怎么了?”

  裴獗道:“別探頭,怕有伏兵。危險。”

  “唔!”馮蘊沒作他想,很是歉意地道:“是我思慮不周,多謝將軍提醒。”

  又是一句謝。

  裴獗眉頭沉下,臉色不是很好看。

  馮蘊覺得這人怪得很。

  可聽到那漫天的辱罵,想他方才說“冤枉”,又理解了。

  世上沒有不動火的人。

  哪一個被罵,心里都是不舒服的。

  馮蘊手肘碰了碰他,溫聲低笑。

  “這么罵人成不了什么氣候,等我神器出爐,咱們明兒就罵回來。”

  咱們。

  裴獗低頭,“姬甚合我心意。”

  他手指若有若無在她臉上碰了一下。

  看著像是在為她拂去塵土,其實捏了捏那軟肉。

  當著這么多人調情嗎?

  馮蘊禁不住顫一下,瞪他。

  “哪里合將軍心意了?”

  她嗔怪,但不發火。

  裴獗看她一眼,“懂我。”

  從安渡郡均田到并州圍城,她就像住在他的心里,所行恰如其分,不越雷池,又處處迎合了他細枝末節的需要……

  這話馮蘊聽得似信非信,但很配合。

  “那屬下往后自當竭盡全力,為將軍效犬馬之勞。”

  裴獗眉梢微揚,好似很享受她此刻的乖順,睥睨的姿態里舒展出一種難得的愉悅,低頭在她耳畔,輕聲道:“犬、馬,偶爾為之便可。”

  馮蘊抬眼撞入他的視線。

  四目相對。

  兩個人的眼神都非常微妙。

  她意會到將軍話里的話,臉上帶笑,暗自咬緊了牙槽。

  裴獗卻只是意味不明地把她往身前一攬,隨即就松開手,就像對待下屬、兄弟那般,很是得體。

  但馮蘊覺得,要不是周遭有士兵,不便當眾親近,他此刻可能會把自己抱起來,狠狠欺負一番,以示快意……

  她察覺出裴獗心情的愉悅。

  卻不知他為何而喜。

  “有點冷。”馮蘊突然抱緊了胳膊。

  罵仗聽夠了,她覺得尷尬,想走。

  裴獗:“嗯。走吧。”

  她乖乖跟著裴獗下了城墻,沒再往城外多看一眼,但他們走后,幾個將士卻你看我,我看你,一個個眼睛里全是笑意,一直到他們背影看不見了,幾個人才壓著嗓音低低調侃。

  “裴大器。”

  “將軍威名,女郎也知道?”

  “傻啊,將軍威風,就數女郎最知道了。”

  “哈哈哈哈仔細將軍聽見,軍法處置。”

  馮蘊看著左仲在下面等,從臺階下去的時候走得有點快,可走著走著,裴獗突然停下了,眼神不善地往城頭上看了一眼。

  “怎么了?”她回頭問。

  “沒什么。”裴獗加快腳步,拉著她走下去,突然雙手掐住她的腰。

  馮蘊瞪大眼睛,來不及反應,人已經被他舉到了馬背上。

  踏雪對這個陌生女郎不那么耐煩,甩個尾巴便噴響鼻,馮蘊看裴獗沒有別的舉動,松口氣,俯下去摸踏雪的馬頭。

  “你啊,長這么漂亮,脾氣卻這么壞。”

  踏雪:“嗥!”

  

  今日沒有戰事。

  看齊軍陣仗,暫時不會攻城。

  馮蘊認為裴獗可以抓緊時間養精蓄銳,于是待他翻身上馬,便回頭問:“將軍可要回去補眠?”

  裴獗伸手扳正她的腦袋:“不用。”

  馮蘊打量他片刻,沒有從裴大將軍臉上看出疲態,默默羨慕一下他的龍精虎猛,然后打個哈欠。

  “那我回去再睡一會兒。等木工坊找好,勞煩將軍差人喚我。今夜我便不睡了,非得趕出神器,罵回來不可。”

  裴獗看她那睚眥必報的樣子,眼角抽了抽。

  “不急,再走走。”

  馮蘊望了望天,“快下雨了。”

  這樣的天氣,早上才鬧得不歡而散的兩個人,有什么可走的?

  更何況,中間還橫著一個濮陽九,想到他長街痛呼的那一聲“裴妄之”,馮蘊都替他覺得酸楚。

  “將軍,要不要去看看濮陽醫官?”

  馮蘊說得委婉,不料裴獗攬在她腰間的手,卻驟然一收,那反應激烈得縱是隔著兩層甲胄,馮蘊也可以察覺得出來——濮陽九對裴獗的意義不同。

  裴獗沉默片刻說,“往后你離他遠點。”

  “為何?”

  馮蘊扭著脖子,想看他表情。

  裴獗再次扼住她的腦袋,扳正回去,但這次稍有溫情,讓她貼在自己身上,遲疑一下,又將繞過她腰身的左手伸過去,握住了她的右手。

  “他煩人。”

  馮蘊:……

  低頭看一眼腰上的胳膊,感慨一下裴大將軍真的是手長腳長哪里都長,便聽到耳畔傳來溫熱的呼吸。

  “駕。”裴獗低頭抱緊她,雙腿一夾馬腹。

  馮蘊來不及再多說什么了。

  踏雪速度很快,入冬的風刮過來,鉆脖子里一片冰寒,她緊緊閉著嘴巴,幸虧裴獗雙手摟住她,胳膊擋了不少風……

  “下次能不能讓我坐后面?”她問。

  “什么?”

  “我說,將軍可否讓我在后面?”

  她又重復一句,裴獗沉默一下。

  “你想在哪,便在哪。”

  嗯?馮蘊覺得裴獗自從跟濮陽九鉆了同一間屋子待了一個時辰后,整個人都變浪了。

  果然是近墨者黑嗎?

  她頻頻回頭,想說話。

  可裴獗似乎只想看她的后腦勺。

  他身體前傾,臉低頭貼在她的臉側,仿佛獵豹懷里抱了一只小貓咪,目光冷冽地盯著前方,胯下駿馬如飛般疾馳……

  馮蘊閉上了眼睛。

  突然,耳側傳來溫熱的呼吸。

  “今日為何束胸?”

  馮蘊受不了鼻腔里灌入冷風,低頭埋在他胳膊窩,“還不是為將軍著想,未免動搖了你的軍心。”

  本是因為穿了男裝輕甲,想體會一下英姿颯爽的感覺,出門時才偷偷纏了一下,沒想到裴獗會注意到這樣的細節。

  “好。”裴獗托住她的腿往上一攬,輕松便將人打橫過來勒入懷里,如同在安渡長街上狂奔那夜,又狠又勁……

  “這等美景,往后只給我一人賞玩。”

  “……”要死了!大白天的。

  踏雪停在城北,一個小山坡前,四周沒有房舍,卻種滿了青松和翠竹,林木茂盛,天氣陰沉,迎著冷風走上去,顯得格外幽冷。

  裴獗下馬,朝她伸手。

  這里沒有外人,馮蘊沒倔,由著他抱下馬來。

  “將軍?這是何處?”

  看著荒涼的四周,馮蘊疑惑地回頭。

  裴獗沒有說話,神色嚴肅,本就不近人情的面孔沉浸在情緒里,更顯疏離冷漠。

  他在前面,馮蘊跟著他的腳步,順著青石路往里走。

  路上荒凉一片。

  馮蘊心里沉甸甸的,但沒有說話,壓著疑惑拾級而上,這才發現,山坡上有一座大墓。

  墓前石碑上寫:

  “大齊都督并州軍事謝獻之墓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