頂級小說網 > 長門好細腰 > 第196章 隔世相見

  富甲天下的淳于世子,在信州和淳寧都有私宅,還有不少的田莊產業,很少有人知道他具體的財富,但他的財富,又好似無處不在。

  這座莊子位于淳寧和信州的交界,背山面水,倚河而建。

  此時夜雨如注,雨絲將莊子罩在一層白蒙蒙的雨霧里,大雨猛地敲打在屋檐上,時而纏纏綿綿,時而低聲嗚咽。

  屋子里,爐火燒得極旺,籬落香裊裊,精致的小吃擺在桌案,一片恬靜素雅,哄得人昏昏欲睡。

  “等雨停了,我差不多就該回去了。”馮蘊跪坐在木案后,姿態端莊,語氣平靜,許是爐火太暖,她玉面添紅云,更似芙蓉綻放。

  “急什么?”淳于焰雙眼半開半闔,手把金樽,看女郎云鬟松挽,眼兒媚、眉兒顰,不禁有些走神。

  “隔岸觀火,也要等火滅了再回。”

  馮蘊抬眼看他,微微抿唇,“讓世子款待兩日,已是叨擾……”

  “呵!”淳于焰嗤笑,那雙瀲滟的眼睛看過來,顧盼間更顯多情,“要是十二肯打擾我一輩子,我亦歡喜。”

  又來了。

  這男人是當真不能正經了。

  要是前世,馮蘊這時該覺得羞愧難當了。

  現在大抵臉皮厚了,當生死看淡,別的事情全然無所謂。

  “世子好眼光。一看就知我不肯。”

  淳于焰笑,“你看看你,道謝全無誠心。”

  他望著窗牗上濺起的水花在燈火里跳動,忽地一笑:“這般天氣,暖室生香,要是來一場云雨,你說多好?”

  馮蘊:……

  “長得好看說什么都對。污言穢語也說得風情萬種。”

  馮蘊打量著他,“可惜,我喜歡強壯有力的男人。世子單薄了一些。”

  淳于焰呼吸一緊,肩背僵直,看著她眼里淡淡的戲謔和一閃而過的嘲意,臉頰莫名滾燙,他明明長得這么俊,人人都說是老天爺的杰作,可到了她的眼里,卻只看得到不屑一顧,實在打擊。

  偏生他就吃她這一套。

  自己也覺得,賤得夠可以。

  “是不是要找成裴妄之那樣,才合你的心意?”

  馮蘊輕笑,臉頰在暖爐的熏烤下,薄紅白透,唇瓣嫣紅,看著嫻靜卻媚惑動人。

  “世子不用改變。你不會是裴妄之,也不可能變成裴妄之。”說罷她看一眼周遭的仆女。

  “世子身邊,盡是絕色,何必舍近求遠?”

  淳于焰性好奢靡享受,也喜歡好看的事物,身邊侍候的仆女,也確實是個頂個的美。

  這兩日馮蘊在他莊子里小住,就是一遍遍感受“有錢真好”的過程。

  “十二不高興?”淳于焰問:“你不高興,我便打發了。”

  馮蘊讓他說得愣了一下,失笑。

  “怎會不喜歡?那么好看的女子,誰看了不賞心悅目?”

  “那送給你吧。”淳于焰輕描淡寫地一笑,身側侍候的兩個仆女,當即便紅了眼圈,垂下頭去。

  馮蘊掃她們一眼,婉拒了。

  “君子不奪人所愛……”

  淳于焰笑看她,羽睫輕扇,黑眸里是攝人的艷色,“你看不出來嗎?我在勾引你。”

  馮蘊盯住他,“我只看到有人防浪形骸,不知分寸……”

  淳于焰輕笑出聲,仿佛聽到個什么有趣的事,“等一下故人拜訪,十二也當如此巧舌如簧才好。”

  “故人?”馮蘊心下微窒,便聽到暴雨聲里,傳來一陣腳步。

  緊接著,門外響起桑焦的稟報。

  “世子,貴客到了。”

  淳于焰看了馮蘊一眼:“請。”

  一個清俊頎長的身影出現在門口。

  斗篷下,年輕的帝王錦衣裘氅,依舊清俊雅致,眉目可見風骨。冒著夜雨入門,濕氣浸潤了他的衣擺,他渾然不覺,帶一身寒意入內。

  目光在空中相遇,恍若隔世。

  “阿蘊……”

  “砰”地一聲,木案被震得晃動一下。

  馮蘊茶盞重重落下,臉色大變。

  那日葛廣縱火燒了流風苑,毀了宋壽安,為免引人生疑,馮蘊戲做全套,帶著葛廣離開了信州城,但她沒有想到,淳于焰伸出的援手,還包括了這樣的條件。

  “我道世子為何好心相助,原來存了這樣的心思?”

  淳于焰揚眉微笑,“你說過,我是商人。”

  馮蘊嗤一聲,“他給你什么好處?”

  淳于焰沒有回答,伸手拿起手爐,懶洋洋倚靠軟榻,看著蕭呈道:

  “人在這里,子偁兄有什么話,就說吧。”

  蕭呈點了下頭,目光幽幽地看向馮蘊。

  “我今日來,是想當面問阿蘊一句,為何棄我?”

  馮蘊一聽就笑了。

  她真想拿一面前世今生鏡,讓蕭呈好好看看,他都做了些什么。在做了那樣的事情以后,這樣的言行,又有多么的可笑荒唐。

  可惜沒有前世今生鏡,眼前的蕭呈也不會明白她的怨恨……

  “齊君慎言。”

  馮蘊看著這張熟悉而又陌生的臉。

  “我已為人婦,君也有妻妾在室,眼下又是兩國和議的關鍵時刻,你我應當避嫌。君不該來。”

  “為什么?”蕭呈再上前一步,“棄我不顧?”

  馮蘊掃過淳于焰臉上玩味的笑,皺了皺眉頭,心里五味雜陳。

  這個三媒六聘,八抬大轎娶她進門,再冷眼看著她被人推入火坑的男人。這個曾被他寄予厚望,真心愛慕過,以為可以舉案齊眉白頭偕老的男人,恰是那個要砍斷她四肢,囚禁深宮,讓她萬劫不復的罪魁禍首……

  隔世來問,她為何棄他?

  馮蘊沉吟,漫不經心地笑了笑。

  “齊君穎悟絕人,有高世之智,竟連這都不懂嗎?”

  蕭呈看不穿她的心思。

  在他眼前的是十七歲的阿蘊,本該天真爛漫的,那樣努力地想要討他歡心,那樣想嫁他為妻。

  可他已然不管不顧,親自來看她了,她眼里卻不見半分情義,甚至不是冷淡,而是痛恨和厭惡。

  “阿蘊可是怨我,娶馮瑩做平妻……”

  馮蘊低下頭,擺弄著手上的茶盞,看上去毫不在意,實則內心翻江倒海。

  這個時候的她和蕭呈之間,還沒有發生后來那么多的恩怨情仇,如果她表現出太多的情緒,只怕會令人生疑。

  尤其旁側,還坐了一個完全猜不透意圖的淳于焰。

  她極力掩飾著內心的憎惡,雙眼流露出一絲悵然。

  “過去的事了,還提它做甚?馮敬廷說得對,都是命。”

  外面是漫天的大雨。

  如斷了線的珠子,砸在窗邊。

  “我命該如此。”

  她撩發間,雙眼水光瀲滟,不經意露出的脆弱,如同捏住了蕭呈的咽喉。

  他喉頭一緊,恨不得上門抱住她,將人深深摟入懷里,訴說離別多年后,他對她漫無邊際的相思。

  可是……

  眼下的他們雖有婚約,可交集其實不多,每次見面亦是匆匆而別,他以前對阿蘊也冷淡,冷淡得甚至有些不近人情。大婚前他離京守陵,更是傷了她的心。

  如果忽然變得熱切,對渾然不知的阿蘊來說,恐怕會受到驚嚇。

  蕭呈克制著,語氣輕柔的,盡量平靜。

  “當時你在敵營,馮氏家主步步緊逼,為圖大計,我不得不與其周旋……”

  “周旋?”馮蘊瞇眼而笑,柔軟的手撫著茶盞,淡淡反問:

  “周旋便將我送到陣前送死?周旋便娶馮瑩為妻?我從沒怨你不肯娶我。趨利避害,本是人之常情。我怨的是,你如此狠心,想要置我于死地……”

  “我沒有……”蕭呈想說什么,余光掃到淳于焰似笑非笑的表情,將話咽了回去。

  “安渡郡的事,我事后才知。我若早知你阿父如此狠心,必不會應……”

  “你知道就不會娶馮瑩為妻了嗎?你會的。因為你一直知道你要什么,你需要馮家和陳家的支持,這些我都給不了你。”

  馮蘊看著他,微微一笑。

  “當然,這些現在都不重要了。你也無須作出深情懺悔的樣子,畢竟你我……從來不熟。”

  蕭呈噎住。

  十七歲的阿蘊和他,不是夫妻,沒有情分,是還不熟。

  他已念她千百遍,她只當他是仇人……

  蕭呈清冷的目光里,莫名融入了一絲煙雨,語氣又松緩了些。

  “以前是我做得不夠好,你有怨氣也是應該。事已至此,我們都不要再追究過往誰對誰錯,我今日過來,也是想跟你要一句真心話,能不能跟我回臺城?只要你點頭,信州和議,我必有辦法讓晉國同意。”

  馮蘊看著他,默默扯了扯唇角。

  那顆因憤怒而狂跳的心,因他的話而平靜。

  晉國當然會同意。

  李桑若巴不得她快走。

  如果到時候蕭呈真的提及此事,再有晉國使團的配合,只怕會多生事端。

  馮蘊輕笑,抬眼反問:

  “我與裴郎新婚燕爾,為何要回臺城?”

  蕭呈微微皺眉。

  燈色朦朧,女子笑意盈盈地說著裴獗,一雙眼睛潤若秋水,語態松慢慵懶,竟流露出幾分難得一見的嫵媚風情。

  馮蘊長得好看,容色嬌美色比三春,蕭呈一直都知道。

  可他們相處的那些年,她大多時候都是不快樂的,很少笑,便是偶爾笑一下,也端莊矜持,他很少看到她這般動人的情態,好似被夜雨浸染的嬌花,飽含春色。

  蕭呈眸色深沉,看著自己的妻。

  “兩國爭端,不該把女子卷入陣前,裴獗根本不會珍惜你。在并州草草大婚,他也只為激我出兵。阿蘊,你何苦如是?”

  裴獗不珍惜她,他蕭呈就珍惜嗎?

  馮蘊只覺得好笑。

  是的。

  蕭呈又一次剜她的心。

  讓她要牢記,世上沒有男人會真心珍惜她,在意她。

  但那又有什么所謂呢?

  她也不會再珍惜任何人,只會利用而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