頂級小說網 > 長門好細腰 > 第229章

  馮蘊想抽回手,可敖七握得很用力。

  “小七。”

  她眼神鋒利,冷冷地警告。

  “注意分寸。我是你舅母。”

  敖七雙眼通紅,跟沒聽到似的,

  “可你心里有阿舅嗎?從來沒有對不對?”

  馮蘊不知道該怎么說。

  “這是我和你阿舅的事情。而且,誰告訴你,我心里沒有你阿舅的?”

  “你就是沒有,我看出來了,你心里誰都沒有。”敖七雙手垂下,執拗地盯住他,嗓音里有一種馮蘊從來沒有見到過的冷意,冰錐子似的刺過來。

  “我阿舅心里也沒有你。你們兩個,都是薄情之人,誰也沒把那場婚禮當回事。”

  馮蘊臉色微變,沒有說話。

  “對不起。”敖七低頭,突然慚愧。

  方才因為嫉妒而生的那股毀天滅地的力量,突然便泄了下去。刺向她的刀子,沒有刺到她,反而捅穿了他自己的心臟,疼痛得不知所以。

  “我胡說八道的。”

  他想去破壞他們,又無力破壞,不忍破壞。

  他矛盾得就像一個孩子,痛恨自己幼稚,又一次次在她面前犯幼稚的錯。

  “我無能,又不甘心。我什么都比不過阿舅,這才會說出這種大逆不道的話,以此來維護可憐的自尊……”

  “沒關系,或許你是對的。”

  馮蘊平靜地推開他的手。

  “但有一點,不管我和你阿舅如何,我都不會跟你在一起。”

  她眼里帶著笑,眸色流光,沒有去刺傷他,可字字都像刀子,將少年郎的一顆癡心,刺得七零八落。

  “小七。你有沒有想過,也許崔四娘子人還不錯,正是你的良配呢?”

  敖七搖了搖頭,“我滿心都是你,她縱是再好,又有什么用?我不想要什么崔四娘子,可父母命,媒妁言,我不娶也得娶。”

  他艱澀地看著馮蘊。

  “你告訴我,如此人生,還有什么樂趣?”

  少年的感情單純執著,但馮蘊知道,這是會消散的。

  總有一天,當他嬌妻美妾在側,想起過往情愫,也只是一笑而過。

  敖七看她沉默,沙啞著聲音,“我知道你不會跟我走,我原也沒想過要強迫你。我也不在乎你有沒有把我放在心上,但我會一直把你放在心上。”

  馮蘊眉頭幾不可察地蹙起。

  “你何苦……”

  “我喜歡你。如此喜歡。”

  敖七眼里好似染上了霧氣,喉頭哽咽一下,強迫自己冷靜下來,好像下定了決定似的。

  “你可以不喜歡我。但我會守著你,做你一輩子的侍衛。我對天發誓,敖七此生,非馮蘊不娶。一輩子都不娶。否則,便讓我天打五雷轟,不得好死!”

  “小七。”馮蘊厲色道:“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?”

  “我是認真的。”敖七道:“你會看到的,馮蘊。我對你的心,從來都是認真的,我不是小孩子。”

  “我沒當你是小孩子,可毒誓,是不能亂發的。”

  敖七紅著眼睛,“我已經發了,老天也聽見了,要做數的。”

  馮蘊:……

  敖七看著她笑,聲線柔和。

  “我都想好了,我比阿舅年輕。如果將來,阿舅走在前頭,就由我來照顧你……”

  小孩子真的想得有點多啊。

  馮蘊:“那我要替你阿舅多謝你了……”

  敖七愣了愣,沒聽出話里的玩笑,激動得心臟怦怦亂跳,“我說到做到,我等你,一直等……”

  馮蘊看他傻子似的,無語至極。

  “咳!”

  一聲低咳。

  外面傳來溫行溯的聲音,“阿蘊。”

  馮蘊看了敖七一眼,看著他頹然地收回手,換上笑容轉身看向溫行溯。

  “大兄找我。”

  溫行溯從里屋走出來,看一眼面紅耳赤的敖七,淡淡地道:

  “齊國使團到了。”

  馮蘊心里放松下來。

  大兄總能看出她的窘迫,出現在她需要他的時候。

  “你見到人了嗎?”馮蘊問。

  溫行溯溫和地點點頭,“方才在議館門口看到。”

  齊國使團來的人,除了馮敬廷,還有尚書令、馮蘊的大伯馮敬堯。

  馮蘊抿唇,“怎么說?”

  溫行溯目光微暗,“家門不幸。繼子悖逆,還能怎么說?”

  末了又笑一笑,“尚書令指名道姓,要你前去。”

  馮蘊可以想象溫行溯在他們面前是如何的尷尬。

  當著那么多齊使的面,他一定難堪極了。

  而這些,全因為她。

  但馮蘊不后悔這么做,她相信眼前的難關過去,這一切都是值得的。

  “沒事。”她笑了笑,給溫行溯傳達力量似的。

  “他們是怎么給你難堪的,我便怎么幫你討回來。”

  溫行溯微愣。

  一向都是他來保護腰腰的。

  什么時候變成了,腰腰來護著他?

  馮蘊沉著臉,不顧敖七在側,叫葛廣過來。

  “準備車駕回信州。”

  溫行溯問:“你不去見大伯嗎?”

  馮蘊微微勾唇,“告訴馮家人。想見我?送上帖子,到信州登門拜訪吧。”

  溫行溯:“阿蘊……”

  他很怕馮蘊背上不孝尊長的罵名。

  馮蘊卻渾然不在意,“不用勸我。他們做初一,我做十五。他們可以,我為什么不可以?”

  這次,她偏要讓馮家人看夠她的臉色。

  敖七看著她交代這些事情,心窩好似被沉甸甸的情緒塞滿。

  他喜愛的就是這樣的女郎啊。

  許州馮家如何?

  她不高興便可以不理,給他們下馬威。

  世俗說法如何?

  她不在意,只要自己活得恣意快活。

  一個女郎尚且如此勇敢,他一個男兒竟不敢拒婚嗎?

  好男兒當頂天立地,行事磊落。情愛之事,求是求不來的,等他成長到阿舅那樣偉岸,馮蘊自然會高看他一眼,

  敖七突然興沖沖走到馮蘊的面前,用力拱手而拜。

  “多謝女郎。我知道我未來的路,該怎么走了。”

  又朝溫行溯行個禮。

  “讓溫將軍看笑話了,告辭。”

  聲音未落,人已大步離去。

  馮蘊渾然不知自己一時的言語,會對一個少年產生那么大的影響。

  她蒙了,問溫行溯。

  “他謝我什么?”

  溫行溯目光溫和地一笑,看著敖七的背影,便有些同情那個被裝在世俗牢籠里的那個自己。

  少年熱血,敢作敢為。

  敖七比他強多了。

  溫行溯心不在焉地笑了笑。

  “走吧,我送你出去。”

  馮蘊抿嘴,“大兄,你真好。”

  無論她做什么決定,再驚世駭俗,溫行溯都不會說什么,哪怕與全世界為敵,他也會說,“我在你身邊。”

  她整個人放松下來。

  回信州的路上,闔著眼,想了許多。

  信州和議,她在從中又能獲得些什么?

  她要的,不是買那些地,開幾個店鋪那么簡單,她要更多。多到可以護住自己,再不像上輩子那樣,受人擺布,無力說不。

  

  李桑若心神恍惚地坐著。

  好半晌,問宮女。

  “韋司主來了嗎?”

  宮女道:“司主還沒有……”

  李桑若情緒有些緊繃,沉默片刻,又讓小黃門出去看。

  片刻,那小黃門回來了。

  “來了來了,韋司主到翠嶼了。”

  李桑若輕撫一下臉頰,望著銅鏡里的自己。

  “你們都下去吧,讓韋司主獨自一人進來。”

  她懷上孩兒了,濮陽禮那老東西說,她的身子生產后虛弱,若強下猛藥墮胎,恐會有性命之憂。

  想來想去,也想不出什么好的法子。

  她記得有大夫說過,胎兒三個月前胎坐得不穩,要禁房事。

  既如此,房事便是會讓胎兒自然流掉的……

  她撫著尚無動靜的肚皮,看著宮女放下紗簾,魚貫出去,慢慢扭過身,后背對著門的方向,一點點捋著披散的青絲,目光陰沉……

  不能怪她狠心。

  這個孽子,本就不該來。

  堂堂臨朝太后,在先帝死后懷孕,傳出去實在不堪。

  父親容不下這個外孫,皇帝長大了也不可能容得下一個同母的弟妹。

  她得神不知鬼不覺地弄掉它……

  腳步聲傳來,越來越近。

  李桑若拿繡枕靠著,好整以暇地對鏡通發。

  “臣韋錚覲見。”

  男人在門外,落地有聲。

  李桑若眼睛一紅,突然便有了淚光。

  韋錚不是她盼著的那個男人。

  她想要的是裴獗。

  可裴獗不會入她的房,更不會上她的身。

  她渴望的,得不到,又不得不去接受一個又一個她不想要的男人。

  她委屈極了,從熙豐帝到宋壽安,再到韋錚,從委屈求全到主動求歡,看似變了,其實從來沒有變過。他們全不是她要的,

  “阿獗。”李桑若低低喃喃,恍若夢境。

  “太后殿下?”

  韋錚沒有聽到回應,又在外面輕喚了一聲。

  “門開著。”李桑若吸氣,壓著情緒淡淡地道:“進來吧。”

  韋錚推開半掩的房門,看著那抹纖細的背影,云髻松落,姿態慵懶,愣了一下。

  屋子里沒有別人,香氣熏人。

  氣味放大了旖旎。

  韋錚見多識廣,怎會感受不到曖昧?

  要是以前,他定會欣喜若狂地撲上去,得心上人的恩寵,豈不是比吃了蜜還甜?

  今日的韋錚卻有點猶豫。

  他也不知在猶豫什么,雙腳就像釘在門口,怎么也邁不過那道門檻。

  李桑若回頭,“怎么不進來?”

  韋錚道:“微臣正在調查安渡郡的事情,剛有些眉目……不知殿下有何吩咐?”

  不提那事還好,一提李桑若更氣惱了幾分。

  “不差這一時。”她聲音柔軟,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,語氣都變得脆弱了起來,全無臨朝時的威風。

  “你進來,陪哀家說說話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