樊易天再次睜開眼。
有些無力的摸了摸自己的后脖頸。
沒有出汗。
又是那個夢境。
明明自己沒有睡著,就像是突然走神一樣,陷入了那個“夢境”之中。
所有人死在自己面前的那個夢。
他又看見了那個小男孩,男孩臉上沾染著鮮血,笑容詭異。
樊易天摸了摸衣服兜。
突然很想抽根煙。
打仗,死人,再打仗。
每天都經歷著這些,甚至他已經忘卻了最初的意義。
自己是否還在為了守護而戰斗?
未必,樊易天自認為如此,真的未必。
鬼族的侵蝕,對于天地的怨恨。
還有那股難以抑制的暴戾——樊易天已經不和那群新兵待在一起了,而是獨自一人站在荒野上,感受著夜晚的涼風。
“啊……”
似乎有什么東西落在臉上,樊易天有些茫然的抬起頭。
下雨了。
啊,是到了下雨的季節了。
對了,過兩天就要是清明了。
不對……
樊易天拿出手機,看了看日歷。
清明已經過去好久好久了。
這日子過得……
那就是快要入夏了。
是炎熱的季節。
雨水不斷打在他頭頂,卻無法澆濕他的頭發,只是順滑的流下來,滴落在大地之中。
大地是不說話的,大地只會包容。
什么都包容。
雨水,泥沙,江河,山脈。
血液,尸體。
……
曲無默已經在這里修煉到半夜了,他睜開眼,走出營帳。
剛才下雨了,現在空氣中還有那股潮濕的味道。
巡邏戰士們調整槍支,腳步移動的聲音。
還有他們壓低的聊天聲。
曲無默卻似乎突然感覺到了什么,自己身后的營帳上方看去。
銀白色的發絲將蒙包裹在其中,她就那樣坐在營帳頂端,和突然轉過身的曲無默四目相對。
銀色的瞳孔。
“不去睡覺?”曲無默問道。
“沒有睡覺的習慣。”蒙頓了兩秒,輕聲回答道:“你也沒有睡。”
“我是人造神,加上這個修為……沒有睡覺的必要了。”曲無默搖了搖頭。
“那不如來切磋一下。”
長槍出現在蒙的手中,她就那樣坐在上方,銀色的瞳孔中看不出情感,長腿被戰服包裹,在半空中晃悠著。
倒也是白的……
曲無默輕笑一聲:“可以……但是老章他們好不容易睡了個好覺,我們離遠一點去打,走一走,找個安靜的地方。”
蒙歪了歪頭,似乎是思索了片刻。
銀白色的身影從上方輕飄飄的落下:“好。”
兩人朝著遠處走去。
這也算是一種消遣時間的方法,兩個人都沒有瞬間消失在原地。
“快要突破到凝道境了吧?”曲無默這般問道。
蒙頓了兩秒,腦海中快速過了一遍人類的修煉等階,點點頭:“是的。”
片刻的沉默,兩人腳步未停。
“你是……哪個城市的?”
曲無默本想問“你是哪年進入人造神部隊的”,卻又擔心這樣引起對方不好的回憶,所以轉而換了一個問題。
他做夢都想不到,這兩個問題都在蒙的盲區里。
蒙愣住了,雖然身形還在朝前移動,但是她的腦袋已經開始檢索過去的記憶了。
華夏有幾個城市她都不知道。
樊易天可能也沒想過,有一天曲無默這個“聊天高手”能和蒙這樣搭話。
“怎么了?”遲遲沒有聽到蒙的回答,曲無默挑了挑眉,看了她一眼。
蒙還在想“自己來自于哪個城市”,差點被腳下的石頭絆倒。
曲無默扶了她一把,眉頭微皺:“小心。”
“沒看到。”蒙點了點頭,繼續朝前走著:“我只是個華夏人。”
蒙覺得自己簡直是太機智了。
“這樣啊……”
看來是不想提到過去的事情?曲無默眨了眨眼,沒有再問下去。
長劍出現在他手中——兩人不知不覺已經走出好遠了,周圍已經沒有人了。
蒙揮動著手中長槍:“小心了。”
“你也是。”
曲無默笑著站在原地,手中長劍微微舉起。
入道境對凝道境……蒙當然沒有勝算。
但是她也覺得沒意思,對打而已,一次不行就再來一次。
蒙的身影暴射而出。
……
“易天,在嗎?”
宋雪溪的聲音讓樊易天略微有些意外。
宋雪溪很少單獨聯系他。
“什么事?”樊易天在耳機上摁了一下。
“田世衡,你還記得吧?”
宋雪溪這般問道。
“世衡怎么了?”樊易天微微皺眉。
“之前的作戰中受了傷,我也是今天和范司令他們一起統計傷員的時候,才看見他的名字的。”
宋雪溪說道:“世衡的兩條腿和右手都折斷了,現在都已經截肢了。”
樊易天頓了幾秒,聲音有些低沉:“現在情況如何?”
“聽他們說,大抵是脫離生命危險了,但是現在還在醫院。”宋雪溪說道。
“我知道了,你注意安全……”樊易天頓了片刻,又說道:“別告訴凝雪。”
“放心。”宋雪溪應聲,結束了通訊。
“呼……”
樊易天揉了揉頭發。
思緒亂糟糟成了一團。
對于軍人來說,這件事其實挺難接受的——尤其是田世衡是個依靠自身武藝的人。
習武者斷手斷足,對于自身的意志就是一個極大地打擊。
這就是現實,不像小時候看的電視一樣,灑脫的一笑,截肢就截肢了。
作為大哥來說……田世衡是個好男人。
確實。
樊易天同意他和樊凝雪談戀愛也不是沒有原因的。
這原因說來也簡單——樊凝雪是懷不了孕的。
就是因為樊易天第一次殺人的那件事。
那時候樊凝雪本就年幼,大抵是小學六年級的年紀。
身體還未發育成熟,就被那兩個男人毆打——尤其是踹在肚子上那幾腳。
回到壁內后的檢查,醫生就得出了這樣的一個結論。
那兩個男人都已經被樊易天用刀捅成了爛肉,但是樊凝雪受的傷是沒法回到以前的。
這也是為什么,樊凝雪一開始沒有答應田世衡的告白。
修煉時代,又沒有學業問題——談戀愛這種東西,修煉學校是不管的。
后來的追求中,樊凝雪告訴了田世衡這個問題,是想讓他知難而退。
但是這小子一點猶豫都沒有。
“不生就不生,啥都聽你的。”
可能就是這句話讓樊凝雪動搖。
樊易天當時雖然尊重樊凝雪的一切選擇——但是田世衡的家庭同樣是個問題。
其實說實話,沒有哪個父母對于傳宗接代不重視。
但是田世衡的父母選擇尊重田世衡和樊凝雪。
男人的態度是否真切,是能從眼睛當中看出來的。
家庭,父母,天賦,未來,還有男人的態度。
全部綜合在樊易天眼睛里——他這才點頭同意。
而當時的誓言,田世衡可不是說說而已——他在后面的戀愛中樣樣做到,一樣不差。
樊易天清楚樊凝雪是個什么樣的人,從她第一次跟自己這個哥哥夸耀自己的感情的時候,樊易天就知道這個男人是沒錯的。
田世衡現在成了這副模樣……
樊易天揉了揉眉心,思緒有些亂。
他擔心的還是田世衡的情緒問題。
這個節骨眼上,一旦有什么心理疾病出現,田世衡大概率是挺不過來的。
戰友犧牲,自己成了這副模樣。
樊易天站起身,消失在原地。
他決定去看看田世衡。
后方的醫院到了晚上依舊不是寂靜的。
那低聲的哀嚎讓人不由得眉頭蹙起。
走在燈火通明的走廊中。
找到田世衡很容易,念力一掃就能找得到。
他就在走廊盡頭的房間。
樊易天隔著外面的玻璃看到他的時候,田世衡沒有睡覺。
他的胳膊和雙腿都懸掛起來,僅剩的左手覆蓋在肚子上,就那樣看向窗外,一動不動。
月光透著窗戶灑進來,田世衡的眼角泛著亮光。
樊易天輕輕敲了敲門。
田世衡緩慢而僵硬的轉過頭,看向大門的方向。
他的聲音低而嘶啞,幾乎難以聽清。
就在樊易天走進去的一剎那,田世衡幾乎是下意識的就想站起來。
但是殘缺的胳膊和腿都吊著,他最終只能無力的躺倒在枕頭上。
“大哥……”
聲音嘶啞,田世衡的臉上浮現出一抹僵硬的微笑。
“不想笑就不要笑。”
樊易天右手上拎著零食和水果,放在了田世衡的床頭——這還是上一次過中秋節的時候,樊凝雪和陸月凝買給他的。
沒辦法,現在哪有賣水果的。
“狀況如何?”樊易天似乎極力的想擠出一抹笑容。
僵硬了半秒,還是收了回去。
“你也看到了……”田世衡看向自己的斷臂和兩條腿:“就這樣掛在這,像頭待宰的豬一樣。”
“別這樣說。”
樊易天搖了搖頭:“你做的很好,到現在為止,每一戰都勝利了。”
“是嗎……”
嘴唇似乎是粘合在一起,田世衡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:“現在外面情況如何了?”
“一切都好,敵人被短暫的打退了。”樊易天淡漠的說出了田世衡最想聽的話:“短時間內不會有戰爭。”
“這樣嗎……”田世衡干啞的咳嗽了兩聲,目光看向旁邊的水杯。
樊易天拿起水杯擰開,伸手要將田世衡扶起。
“不用大哥……”
田世衡快速的搖了搖頭,剩余的左臂伸出,從樊易天手中搶過水杯,逞強似的遞到嘴邊。
剛剛揚起,水就灌了出來,田世衡連忙將水杯放正,但是胸前的衣服還是浸濕了。
他的左手因為受傷而顫抖,連個水杯都端不穩。
“我說你……”
看著他的舉動,樊易天皺起眉頭。
“沒人會覺得你沒用的,再強的人也會有需要別人照顧的時候。”
田世衡盯著眼前的水杯,眼眶發紅,只是感受著胸口衣服的濕潤,一言不發。
這小子倔得像頭驢。
樊易天伸出手勾了勾,水自動從水杯中涌出,一縷一縷的進入田世衡的口中。
“我的能力……沒有復生或守護的能耐。”樊易天看了看他的斷腿:“沒法為你復生雙腿……抱歉。”
“為何要對我道歉?”
田世衡有些蒼白的臉上再次揚起笑容:“我還會回去的……對吧?”
“對吧,大哥?”
眼看著這小子的眼眶泛著紅,卻依舊倔強的盯著自己。
樊易天沉默片刻,點了點頭:“對,等你回來的時候,估計下一戰還沒開始。”
田世衡的身子終于塌了下去,松了口氣。
“現在的生態假肢技術已經很發達了,裝上就和原本的四肢沒有兩樣。”樊易天沉聲說道:“你好好養傷,你的戰友都在等你。”
田世衡同班的戰友已經盡數陣亡了。
哦,不是盡數陣亡,張欽還活著。
不過樊易天還不知道這些事情。
田世衡就更不知道了。
他終于點了點頭,露出這些天來,第一抹真切的笑容。
別人和他說這些的時候,田世衡總是有種不相信的感覺。
但是這句話從樊易天嘴里說出來……卻似乎有種莫名的力量,告訴他,大哥不會騙你。
田世衡囁嚅了幾秒鐘,隨后問道:“凝雪……”
“凝雪很好,不必擔心。”樊易天點了點頭:“她都凝道境了。”
“凝道境了……”
田世衡念叨著這句話。
不斷地念叨著。
“你趕上她很容易的,這東西不耽誤修煉。”
樊易天知道他在想什么——大多數像田世衡這樣的男人在這種情況下想的都是一件事。
“她知道我受傷的事情嗎?”田世衡輕聲問道。
“不知道,要不然肯定早就飛過來看你了。”
樊易天靠在椅子上,看著田世衡再次松了一口氣。
接下來,一人一鬼就沒什么好聊的了。
兩個不愛吹牛逼,不喜歡談過去,又不喜歡八卦的男人,聚在一起還有什么好聊的?
難不成田世衡現在這樣了,樊易天還要和他聊一聊用腿的武功?
還是說人家現在心情如此,自己還要聊一聊這一戰陣亡了多少兄弟,然后現在的輿論是怎么怎么樣的?
那純屬是一種實驗室里常見的玻璃器皿——燒杯。
樊易天沒坐多長時間就準備起身離開了。
“水果,沒事記得吃一點,對于康復也是有效果的。”
大概吧。
樊易天又看了看外面的窗戶:“我們都在前線等你回來……當然,是恢復好再回來。”
田世衡被逗笑了,聲音尚且有些嘶啞:“保證完成任務。”
他的左手顫抖,有些僵硬的舉到額際。
說了兩句話,田世衡又咳嗽了幾聲。
“大哥。”
樊易天離開的身影一頓,他轉過頭,猩紅的豎瞳掃向床上的田世衡:“還有事?”
“注意安全,你們都是。”田世衡深吸一口氣,再次露出一抹僵硬的笑容。
樊易天沉默了片刻,點點頭:“會的。”
他頭也不回的離開了房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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